思念就像夏日里快要融化的糖果,柔软而绵长。所以我常身携一盒糖,含在嘴里任丝丝甜味侵入心脾,含化之后,空气似乎也飘逸着糖的味道,我的思绪不由飘到远方。
薄荷糖
辛辣中带着清凉。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。
两周前,一回老家,奶奶布满道道岁月刻磨的皱纹的脸上,洋溢着可亲的笑容。她粗糙的手抬起,想要抚摸我的脑袋,却最终落在我的肩膀。这时,我才发觉,记忆中常被我仰望的奶奶竟在此时仰视着我,曾经牵着我走过大街小巷的奶奶,是如此的瘦小。
她瘦小的身影蹒跚着步伐回到睡房,一手一个沉甸甸的大口袋,像小孩子般凑到我面前,她望着我,那一对深陷的眼睛格外明亮,眼眸下泛起的点点星光满是对我到来的喜悦。大口袋里,是我熟悉又陌生的酥饼、山楂片、合川桃片……这承载了儿童回忆和奶奶殷切期盼的大口袋,变得沉重而珍贵。
翻找那些回忆,一块如玉似的薄荷糖忽的滑落至手心,蓝白色的包装简单小巧。我撕开糖纸,轻轻咬下一块,清爽的滋味儿在舌尖游荡,糖块在我嘴里滑溜溜地环绕一圈,口腔里顿时弥漫了薄荷的清凉,似含着冰块般的触感使我提起精神来。我的牙齿开始上下摩擦,一种豆沙的丝丝甜意和薄荷的凉混杂一起,糖味钻进我的咽喉,滑落进喉管,每一处都留下它的踪迹,凉后的点点辛辣刺激了我的味觉,我又咬下了第二口。于是,那一整天,我的身心都充满了薄荷的辣与甜。
如今,我始终忘不了奶奶给我的薄荷糖,它唤起了我沉寂许久的味觉中的甜,让我再次忆起糖的味道。
喔喔奶糖
弹性又有嚼劲。这是我最怀念的糖。
记忆碎片里,拾起这碎片一角,我仍记得糖纸上那只五颜六色的大公鸡。糖纸的颜色变幻绚丽,儿时的我喜欢收集不同颜色包装纸的糖,红的、黄的、绿的……在我手掌间闪亮登场。我甚至收藏起来怀揣衣兜,时而瞧上几眼,便是心满意足了。
因此,对付我这个赖床的小孩,奶奶一不凶二不吼,只会采取引诱我的方式。
当我裹紧棉被在床上打滚的时候,奶奶悄悄走到抽屉前,摸索出一个白色透明的袋子,她伸手一捞,鲜艳可爱的小糖果便落在她的掌心,她转身,向我走来。
“起床才有糖吃。”
奶奶的话语像是一个命令,但又似是咒语,鬼使神差地吸引去了我的所有注意,莫名其妙地控制住了我的整个身体,那漂亮的糖纸在向我招手。
糖块滚进嘴里,都是甜蜜的味道。大公鸡并不柔而丝滑,但它的口味奇多,并不单一,我时常咀嚼一会儿便吞进肚子里。黑黝黝的矩形块,是巧克力,细细品尝,就如奶奶喜欢泡的苦茶,有些干涩;甜甜腻腻的是红豆,正如奶奶家米饭的香醇;平淡而软糯的是纯正的原味,没有任何的掺杂,似山间的溪水,潺潺清亮,甘甜解渴。
天真的我不只一次去翻找抽屉,但是里面却是空空如也,仿佛被施加了魔术,糖果都隐匿起来了,只有奶奶的咒语才能解开。
大白兔
甜而不腻。这是我最不能忘怀的糖。
小学兼换牙期间,父母不曾买糖,加之周围不少小孩患蛀牙一事,我很少看见糖的影子。令我期待的,便是热闹有趣的春节,奶奶会买我们喜欢吃的糖果,以及大家闲聊时必备的瓜子。
夜晚繁星闪烁,月亮高挂于空,呈现出一片深幽的白。而老家里,屋外却是红灯一盏,烟花绽。
大人们或围坐一圈玩扑克牌,或坐成零散的几个观看电视,或独占一角低头玩弄手机。我的哥哥姐姐们沉浸于个人世界,穿梭于他们的人际交往中。而我则安静地端坐于长椅上,东张西望,无所事事。屋子的喧哗吵闹并未让我感到兴奋,反而令我昏昏欲睡。
奶奶缓缓走过来,她的身躯挡住了大片光亮,她双手抱紧我,使我躺在她的怀里。一双干瘦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糖纸,露出里层光滑的糖块。我含在嘴里,奶香味在唇舌间霎那绽放,缭绕口中,回味无穷。奶糖的甜味让我感到温暖无比,好似全身被大白兔包围,充满了糖果的香气。
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,我感到身体轻飘飘的,眼皮越垂越低,不知不觉中,我进入了大白兔的梦乡。
糖的余味儿不曾飘散,老家的味道不曾消逝,奶奶的陪伴更不曾远离。我爱糖,爱老家,亦爱我的奶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