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下的小学条件简陋,只有一块斑驳的黑板与五颜六色的短小粉笔。我们搬来桌子,老师抬来一张讲台,在初春或初秋的时候开始学习。我们就像操场上抽芽的小草,在老师倾洒的光与热下成长。
语文老师是一位讲着方言的慈祥阿姨,她自青年时开始教学,用一支支粉笔教出了我的爸爸,到了快退休的年纪,教到了我们这一届。
老师拿来一盒粉笔,取出一支白色的,在黑板上敲下第一笔,写下今天要学的课文题目,用大嗓门说:“把课文读一遍咯。”我们就笑起来,大声嚷着起哄,老师用粉笔重重敲黑板,震下一大片粉笔灰,转过身来,举起粉笔,我忙往桌下躲,粉笔就擦着我的头发过去,砸到了我后座的男生头上。他还来不及叫唤一声,老师就大吼道:“还不好好读书,在这里瞎叫么子。”又气呼呼地在黑板上写字,开始上课。我原本是不太喜欢语文的,但老师板书的声音很有节奏感,清脆的粉笔碰撞黑板声音和着窗外的蝉鸣或是鸟叫,却是显得特别安静。桃树的绿叶常常摇晃着闯入我的视线,阳光洒满整个桌面,书上残留的口水闪着晶莹的光,温暖又很静谧。
老师喜欢用不同颜色的粉笔,用白色写生字,用黄色留作业,她尤其偏袒红色粉笔,总是拿着红粉笔标拼音,写重点句段。写完后,老师用一种陶醉的眼神望着黑板上的正楷,抛一抛手中的红色粉笔,用她不太标准的乡音带着我们朗读。碰到好玩有趣的课文,她也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,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年龄,和我们打成一片。
不过,我可不是什么老实学生。领居家放过牛的孩子很壮,总带着我们捣乱,乱搞一通发泄过剩的精力。我们几个放过老师轮胎里的气,撵过鸡笼里正在生蛋的母鸡,拔过院子里桃树的叶子,仍然逍遥法外,老师也只能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们跑。直到这一天,我们拿了教室里的粉笔来画“跳房子”,玩得不亦乐乎。语文老师从旁边走过,笑着看我们,当她看到“房子”旁散落的粉笔盒与凌乱的粉笔时,笑容僵掉了,转而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凶恶相看着我们,大喊:“你们搞么子,拿着教室里的粉笔搞这些。”随后,她罚我们蹲了好几节下课的马步,我们因此感到不平,暗地里说老师坏话。
老师似乎也因惩罚了我们而心存愧疚,时常在课堂上含着歉意看我们,我们却不领情,将老师置于尴尬的境遇里。在一堂语文课上,我们向正在上课的老师扔了一个小纸团儿,老师转身,张开嘴想说什么,却突然捂嘴,眼睛半闭着,咳出了一滩鲜血。我们呆了,看着鲜血从手上滴落下来,染红了讲台上的白色粉笔。老师从容地走出去,清洗一会儿后仿佛没事人一样上课。窗外像往常一样晃荡着桃树的绿叶,衬着老师扬起的阳光下的金色头发,就像平常一样。老师转身继续板书,可那被血液染得猩红的白色粉笔静静地躺在讲台上,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。
老师说父母的爱是最伟大的爱,因为只有父母的爱指向离别。我说老师的爱算不上伟大,却是无怨无悔,朴实真挚,哪怕学生将远走高飞,不会回来。我记得您,从困难时期教书到现在,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岁月,甚至交出了自己的健康。我记得您,老师。